对话全国政协委员陆铭:监管应针对具体的行为和主体,不要扩大到一个行业

对话全国政协委员陆铭:监管应针对具体的行为和主体,不要扩大到一个行业

思念他 2025-03-10 百科报 15 次浏览 0个评论

对话全国政协委员陆铭:监管应针对具体的行为和主体,不要扩大到一个行业

经济观察报 宋笛 / 文 近年来,中国民间投资增速不断下降。2023 年和 2024 年,民间投资同比增速均为负值。2024 年,民间固定资产投资占全国固定资产投资的比例仅为 50.1%,降至 2012 年公布民间投资数据以来的最低点。其中,此前颇为活跃的民营科技企业投资下滑也较为明显,自 2021 年达到投资高峰后,头部互联网企业对外投资就出现大幅度下降,对外投资部门人员缩减,直至 2024 年下半年才有一定回暖。

如何重振民间投资,特别是头部科技企业的投资热情?

全国政协委员、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特聘教授陆铭建议,消除政策中的模糊地带,建立让各类市场主体更明白的投资规则,比如如果要 " 防止资本无序扩张 ",可以用负面清单制度明确什么样的行为是 " 无序扩张 "。

此外,陆铭认为,此前舆论中将资本跟劳动力、民生福祉对立的观念需要进一步厘清。实际上,资本是能够推动创新、推动经济发展的。从保护劳动者权益的角度考虑,恰恰应该鼓励企业多做投资,而不是少做投资。

经济观察报:近年来,民间投资增速下降的现象比较明显,你认为民营企业,特别是民营科技企业的投资意愿为什么降低?

陆铭:投资下降既受到整体经济走势的影响,也与此前一些收缩性政策有关。这些政策在力度和方式上,仍有进一步优化的空间。两年前,我提过建议:监管应针对不好的行为和不好的主体,这些主体可能是个人,也可能是某家企业。但我们有时候会因一个负面事件而对全行业进行监管,波及面太广,会影响投资人的信心。特别是在一些创新领域,这些领域在初期可能是 " 泥沙俱下 " 的,如果因为部分 " 泥沙 " 招致对整个领域的监管,投资这些领域的风险就会增加,投资人就不敢投了。

第二个原因是舆论的影响。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,部分社会舆论存在一种把资本跟劳动力、民生福祉对立的倾向。资本本身是一个中性的概念,当发挥好的作用时,它可以创造就业、促进创新。比如一些生活服务类平台经济就创造了大量的就业岗位,尽管这些新型灵活就业群体也会对社保制度带来新的挑战,但这些不尽如人意之处是可以改善的。因此,不能一遇到问题,就首先想到 " 一刀切 " 地关闭这些平台。

由于这两个原因,有钱的大企业不愿意投,中小企业又拿不到融资,一些投资机构则因面临风险过高、收益预期下降,也不敢投了。

这几个原因放在一起就会观察到,近年来中国独角兽型企业的增长速度是放缓的。市场参与者也出现了变化,比如国资基金占比提升,民营投资机构和海外资本的市场份额下降。

经济观察报:近年来各地国资基金发展迅速,这部分资金能否替代民资和海外投资机构在创新中的作用?

陆铭:国有资本和民营资本的运作模式决定了它们各自的优势。国有资本应该去投两类:一类是对国家经济和社会发展特别重要的战略性行业,比如航空航天、超级算力基础设施或太空探测等领域;另一类是有明确成功先例、风险不是很大,但需要重资产投入的领域。

但国资在一些创新风险比较大的领域存在先天劣势。资本投资必须依赖于一个机构或者自然人来做投资决策。在国有体制内,这些机构和自然人可能并非专业领域出身,这会影响他们的判断。另外,他们通常有具体的任期,任期结束后可能会调任其他机构,这也会影响他们对投资回报周期和风险的偏好。

从监管的角度,国有资产保值增值的要求使得国资投资尽可能避免亏损。在实际操作中,这会导致每个项目都被设置 KPI(关键绩效指标),而这与创新投资的逻辑是相悖的。更重要的是,民营投资机构在创新领域能够形成 " 高创新—高风险—高回报 " 的闭环,投资人也能获得高回报。但在国有投资机构,很难建立起针对投资人的 " 高创新—高风险—高回报 " 的正向激励机制。

经济观察报:平台企业是市场中重要的投资者,在对平台经济监管进入常态化后,怎么重新激活平台企业的投资活力,如何在 " 防止资本无序扩张 " 和 " 促进创新 " 之间取得平衡?" 红绿灯 " 制度应如何完善?

陆铭:首先,要减少模糊地带,建立让各类市场主体更清晰明了的规则。比如," 防止资本无序扩张 ",就需要明确什么样的行为属于 " 无序扩张 "。理论上 " 法无禁止即可为 ",需要通过更明确的法律来划定 " 无序扩张 " 的边界,只要不在 " 无序扩张 " 的范围内,市场主体就可以放心投资。从这个角度出发,应建立投资的 " 负面清单 ",明确告知哪些领域是社会资本不能进入的。对于不受限领域的投资行为,即使出现一些不能预见的问题,也可以通过事后监管来调整,这种事后监管需要提供一定的容错空间,比如提供一个窗口期,让市场主体逐渐调整。

此外,在制定政策时,要多考虑市场意见。此次政府工作报告中有一个提法特别好,就是要 " 注重倾听市场声音 "。

经济观察报:更活跃的资本、更多的投资对社会意味着什么?

陆铭:社会公众在理解上可以有一个转变:资本是能够推动创新、推动经济发展的。从保护劳动者权益的角度考虑,应该鼓励企业多做投资,而不是减少投资。只有企业多投资,才能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。当就业岗位增多,劳动力市场需求旺盛时,劳动者的待遇才能提高。至于这种提高是以工资水平体现,还是以社会保障水平的提高来体现,只是形式问题。如果劳动力供需关系不改变,仅提高社保覆盖度,那么这部分成本要么以个人收入水平的下降为代价,要么就会转嫁给消费者。

经济观察报:你在新型城镇化方面进行了长期调研,从调研看,目前市民城镇化的主要阻碍是 " 不能进城 " 还是 " 不愿进城 "?

陆铭:" 不能进城 " 与 " 不愿进城 " 两种现象是同时存在的,只是出现在不同级别的城市。总体而言,特大城市的主要矛盾是 " 不能进城 "。特大城市的积分落户制度对学历、社保年限的要求,把大量服务行业的从业者挡在门外。另一个问题是,这些城市的积分落户制度还常常伴随着名额限制。这意味着,即使达到某个 " 门槛 ",也不一定能落户,而是需要根据积分高低进行排序,按名额依次落户。从目前的情况看,特大型城市应该逐步取消积分落户的名额限制。我们看到,最近广州、深圳等城市已经作出了改变。

三、四线城市更多是 " 不愿进城 ",因为农民担心落户城市后会失去农村的各种权益,主要包括农村土地承包权、宅基地资格权和集体财产的收益分配权。实际上,2024 年召开的第二十届三中全会已经明确,农业人口市民化后,这些权益仍会得到保障。但我们在调研中发现,很多农民并不知道这条政策。

知晓政策是第一步,要让农民群体放心进城,还需要这些政策在各地的执行过程中能够得到保障,不变形。

经济观察报:近年来很多城市都在打造创新高地,在人才引进时会强调引进 " 高端人才 ",给予各类补贴和优待。但对一些零工群体、服务业从业群体等,反而会设置障碍或给予较少的公共服务,这种思路会带来什么问题?

陆铭:一个事实是,如果人口流动不受制度性制约,高技能人才的集聚程度越高,对基础服务者的需求也会越大。以美国为例,每新增 1 名高科技人才,会带动 5 个就业岗位,包括 1 名律师、1 名医生以及 3 名诸如超市收银员、餐馆服务员、家政服务员等低技能岗位,带动的高低技能就业是 1:1。(注:高技能和低技能是以学历为划分标准)

我们传统上认为,城市发展越快,就越需要高技能人才,而低技能人才找工作就会更困难,但实际情况恰恰相反。在高技能人才的工作场景中,需要大量辅助性岗位,例如设备操作员、安保人员、食堂厨师、清洁工等。随着科技水平的提升,高技能人才的时间成本显著增加,企业就会通过外聘专职人员或外包来完成辅助性工作。比如,大学老师 20 年前是自己打扫办公室,现在反而有专门的清洁人员,因为老师生产率高了,即使劳动工资也大幅度上升,仍需要请专人打扫卫生,让老师们把时间解放出来投入科研和教学中。

所以,越是高技能人群聚集的地区,对各类服务的需求就越丰富、越旺盛。比如现在一线城市里帮忙照看宠物也是一类就业岗位。

只有拥有丰富的劳动力,人们才能在一座城市享受到各种便利、实惠的服务。所以,越是收入水平高的地方,越应该敞开大门,让各类服务人员进来。如果人为设置障碍,就会导致各类服务过于昂贵或短缺,这反过来又会影响高技能人群的居住生活体验,让城市留不住人。中国一些特大型城市已经因此出现了人才外流的情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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